宋鹤林彭耜纂集
大成若缺章第四十五
大成若缺,其用不敝;大盈若冲,其用不穷。大直若屈,大巧若拙,大辩若讷。
御注曰:域中有四大,道居一焉。体道之全,故可名于大。无成与亏,是谓大成。不有其成,故若缺,故其用不敝。此孔子所以集大成而为圣之时。
碧虚子陈景元曰:大成谓全德之君于,如大壑酌之而不竭,明鉴应之而不疲,故曰其用不敝。盛德大业者,谦冲而不骄,富贵满堵者,虚俭而不奢,所用岂能穷匮!大直者,谓随物而直彼,含垢而不申,其直不在已,故若屈也。大巧者,谓因物性之自然而成器用,不造为异端,故若拙也。
涑水司马光曰:物成必毁,盈必溢,理之常也。有道者虽成若缺,虽盈若冲,故不弊不穷。
颍滨苏辙曰:天下以不缺为成,故成必有弊;以不虚为盈,故盈必有穷。圣人要于大成而不恤其缺,期于大盈而不恶其冲,是以成而不弊,盈而不穷也。直而不屈,其直必折;循理而行,虽曲而直。巧而不拙,其巧必劳;付物自然,虽拙而巧。辩而不讷,其辩必穷。因理而言,虽讷而辩。
临川王安石曰:万物始乎是,终乎是,是大成也。
陆佃曰:大成不见其足,故若缺;大盈不见其溢,故若冲;大直不见其伸,故若屈;大巧不见其力,故若拙;大辩不见其给,故若讷。
清源子刘骥曰:道无成亏,故谓之大成;道无盈虚,故谓之大盈。不有其成,故若缺;不见其盈,故若冲。成必有亏,以其若缺,故其用不敝;盈必有虚,以其若冲,故其用不穷。大直者直而不肆,故若屈;大巧者,不为而成,故若拙。大辩者,不言之教,故若讷。
黄茂材曰:苟不知道,其谁肯以屈、拙、讷自处哉!
躁胜寒,静胜热,清静为天下正。
御注曰:阳动而躁,故胜寒;阴止而静,故胜热。二者毗乎阴阳而不适乎中,方且为物汨,方且与动争,鸟能正天下。惟无胜寒之躁,胜热之静,则不杂而清,抱神以静,天下将自正。
碧虚子陈景元曰:躁,动也。言春夏阳气发于地上,万物因之以生,物极则反,故夏至则一阴生乎其中矣。气动极则寒,寒则万物以衰死。明躁为死本,盛为衰原。夫至清者在浊,而物莫能滑乱。至静者处动,而事莫能溷挠。且大成、大盈、大直、大巧、大辩,则有不敝、不穷、若屈、若缺、若讷以对之。惟清惟静,则可以持众事而为天下之中正者也。庄子曰:抱神以静,形将自正。必静必清,无劳汝形,无摇汝精,乃可以长生也。
颍滨苏辙曰:成而不缺,盈而不冲,直而不屈,巧而不拙,辩而不讷,譬如躁之不能静,静之不能躁耳。夫躁能胜寒而不能胜热,静能胜热而不能胜寒,皆滞于一偏而非其正也。唯泊然清静,不染于一,非成非缺,非盈非冲,非直非屈,非巧非拙,非辩非讷,而后无所不胜,可以为天下正矣。
达真子曰:春与夏,则万物动之时也。动之极,则有寒之者至焉,故曰躁胜寒。是躁胜之时,必有寒也。秋与冬,则万物静之时也。静之极,则有热之者至焉,故曰静胜热。是静胜之时,必有热也。此理之必然矣,皆出于胜极之所致也。惟大成犹若缺,大盈犹若冲,大直犹若屈,大巧犹若缺,大辩犹若讷,皆无其胜极之心也。心无胜极,则清不为物所污,静不为动所诱,若是则心之所造,其有不正哉?故曰清静为天下正。
叶梦得曰:春秋传曰:正直为正,正曲为直。清静之为天下正,正其直者也。
黄茂材曰:有天之寒暑,有人之寒暑。堕脂折胶,天之寒亦甚矣,而躁则胜之。烁石流金,天之暑亦酷矣,而静则胜之。乃知人身自有一宇宙,其寒暑足以胜天之寒暑。若其知道,清静自然,则可同于太极,为天下正,何至于胜之。
天下有道章第四十六
天下有道,却走马以粪;天下无道,戎马生于郊。
御注曰:以道治天下者,民各乐其业而无所争,粪其田畴而已。强陵弱,众暴寡,虽疆界不能正也。
碧虚子陈景元曰:却,屏去也。粪,治田也。郊,交也。言二国相交之境也。天下有道,谓时之泰也。兵革寝息,人多务本,户竞农桑,屏去走马之武功,而归治田之常业。天下无道,谓时之否也。强弱相陵,人皆失业,习尚战争,自然戎马生于郊境之上。
道真仁静先生曹道冲曰:去走马以息战,民耕桑以粪田内若意马不驰,丹田自实。如不务道则好兵,则戎马生于郊野。
达真子曰:走马者,亡战之马也。戎马者,备战之马也。国之战敌,皆弃道徇欲所致之然也。天下有道,无所事于战敌,故却其走马,则同于粪壤。天下无道,有所事于战,故戎马生于郊。
清源子刘骥曰:庄子所谓野马尘埃,以马喻气也。扬子亦言气也者,所以适善恶之马也欤!气之盛衰,系心动静,心静气正,心动气奔。有道之士,其心既静,其气徐清,其息自灭,从减至无,凝然自定,故却走马以粪。粪者,粪其根本,谓其归根返本也。天下无道,忘道逐物,其心既动,其气自奔,嗜欲气邪,妄想气乱,故戎马生于郊。庄子所谓坐驰,亦此之谓也。
黄茂材曰:至治之世,以道莅天下,何用走马?却以粪,宜矣。及其有事且急也,非戎马无以遏乱略,乃使生于近郊,盖有不得已焉。如人日衰,疾病间作,舍医药不可。夫摄生者而至于用医药,其于道不亦远乎?
罪莫大于可欲,祸莫大于不知足,咎莫大于欲得。故知足之足常足矣。
御注曰:人见可欲则不知足,不知足则欲得,欲得则争端起而祸乱作,祸乱作则戎马生于郊。然则知足而各安其性命之分,无所施其智巧也。日用饮食而已,何争乱之有?
碧虚子陈景元曰:犯法为罪。夫人有欲爱之心者,则非理贪求,奔驰而不反。是故逐秋毫之微者,失大山之重。为罪之因,莫重乎可欲也。列子曰:齐人有欲金者,清旦衣冠而之市,适鬻金者之所,因攫其金而去。吏捕得之,问曰:人皆在焉,子攫人之金何?对曰:取金之时不见人,徒见金。夫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者,不照也。祸,害也。可欲者于贪求之中尚有数耳。不知足者,凡经历于目而无一可舍。满不知损,亡败及之。故祸衅之发,莫大乎不知足也。咎,殃咎也。物之经目,犹有限也。天下之物,见与不见,咸欲得之,使尽在己而靡有孑遗者,此无道之甚也。小则害身,大则丧国,得不戒哉!
颍滨苏辙曰:匹夫有一于身,患必及之。侯王而为是,必戎马之所自起也。知足者所遇而足,故无不足也。
临川王安石曰:墨子曰:非无安居也,我无足心也;非无足财也,我无足心也。万物常至于足,而有所谓不足者,以其无足心也。得道者知其足心足财,故曰:知足之足,常足矣。
道真仁静先生曹道冲曰:不知足者,足亦不足。知足则不足常足。
达真子曰:罪者,人加也;祸者,鬼责也。咎者,天伐也。人之罪未深于鬼祸,鬼之祸未深于天之殃咎也。凡无道徇欲者必致乎此。知足者,足于道而不足于物,足于内而不足于外,是以举无不足也。故知足之足,则常足矣。若是则奚有罪祸咎之及己哉!
清源子刘骥曰:人之有欲,至于决性命之情以争之,故罪莫大于可欲。若不知足,则攘夺诞谩无所不至,故祸莫大于不知足。欲得则所欲必得,恣纵之甚,殃咎尤大。然此三事,不过衣食适身,充口之外,皆是余物,故继之以知足。知足则定乎性命之分,逍遥于天地之间,而心意自得,何祸咎之有?故知足之足,常足矣。
黄茂材曰:人有三患:可欲也,不知足也,欲得也。一性之内,无欠无余,人能知之,无适不足。
程大昌曰:可,读当如许可之可。人之有欲者,不加制遏,顾乃自恕自许,以为无害者也。世人纵欲而不知足者,未必不幸于一胜。所欲既遂,则秦人尽兼天下,而还以兵亡,是其祸也。汉文帝之罢露台也,自言其心曰:吾奉先帝宫室,常恐羞之,何以台为?及其谢诸将用兵,则又曰:朕能胜衣冠,念不到此。故虽拊髀叹颇、牧,饮食念巨鹿,而十万横行可乐之言,终不听也。武帝继之,奢侈逾于古初,郡县亘乎四夷,而哆然未厌也。由后世言之,文帝为足乎?武帝为足乎?
不出户章第四十七
不出户,知天下。不窥牖,见天道。
碧虚子陈景元曰:当食而思天下之饥;当衣而思天下之寒。爱其亲,知天下之有耆老。怜其子,知天下之有稚幼。夫如是,又何出户而知天下哉?
涑水司马光曰:得其宗本。
颍滨苏辙曰:性之为体,充遍宇宙,无远近古今之异。古之圣人其所以不出户牖而无所不知者,特其性全故耳。
陆佃曰:万物皆备于我,有天道焉,有地道焉,有人道焉。
叶梦得曰:虽山河不能为之碍,况户牖乎?
黄茂材曰:天地万物,其道一也。
林东曰:抚我则后,虐我则雠,天下之心何难知之有?所福者善,所祸者淫,天之道何难见之有?此其不出户亦可知,不窥牖亦可见。
其出弥远,其知弥少。
御注曰:去道弥远,所知弥少矣。
涑水司马光曰:去本逐末。
颍滨苏辙曰:世之人为物所蔽,性分于耳目,内为身心之所纷乱,外为山河之所障塞,见不出视,闻不出听,户牖之微能蔽而绝之。不知圣人复性而足,乃欲出而求之,是以弥远而弥少也。
道真仁静先生曹道冲曰:虽远愈迷。
叶梦得曰:有不能达,则播糠眯目,天地且为之易位。
清源子刘骥曰:离静而动,故其知弥少。
是以圣人不行而知,不见而名,不为而成。
碧虚子陈景元曰:盖由得之于身心而施之万事。
涑水司马光曰:至理不易。
颍滨苏辙曰:性之所及,非特能知能名而已。盖可以因物之自然,不劳而成之矣。
道真仁静先生曹道冲曰:契理即知,何必亲见。
林东曰:亦道在迩而求诸远意。
为学日益章第四十八
为学日益,为道日损,损之又损,以至于无为而无不为矣。
御注曰:学以致其道,始乎为士,终乎为圣,日加益而道积于厥躬。孔子谓颜渊曰:吾见其进也。致道者堕支体,黜聪明,离形去智,而万事销忘,故日损。
颍滨苏辙曰:苟一日知道,顾视万物,无一非妄。
临川王安石曰:为学者,穷理也;为道者尽性也。性在物谓之理,则天下之理无不得,故曰:日益。天下之理宜存之于无,故曰日损。穷理尽性必至于复命,故损之又损之,以至于无为者,复命也。然命不亟复也,必至于消之复之,然后至于命,故曰:损之又损之,以至于无为。然无为也,亦未尝不为,故曰:无为而无不为。
陆佃曰:为学日益,此智者也;为道日损,此仁者也。损之又损之,至于无为而无不为,圣人也。智者所以穷理,而将以增其所无;仁者所以尽性而将以减其所有,故有日损。若夫圣人,则所谓至命者也。无所不有,故无日益;无所不益,故无日损。
道真仁静先生曹道冲曰:损者,减也。世之学求之于外,外事纷葩,故尚于多知博闻,日加其能,以游名利之场。道之学者,其志在内,内事简直,故贵于息心养气,日践其事,以游道德之乡。劳役精神气血皆以削除,减之损之,以至无为无事。
陈象古曰:学者有渐,从少至多,故曰有益。道成则藏其用,秘其明,故曰日损。
黄茂材曰:无所不知而后可以言学,故学欲日益;忘其所知而后可以言道,故道欲日损。益者易进,损者难忘。损而未能忘其损,未为损也;损之而忘其损,乃可至于无为之地。
颍滨苏辙曰:无所不为而不失于无为矣。
故取天下者,常以无事,及其有事,不足以取天下。
道真仁静先生曹道冲曰:以道自治,无心而天下自服。法以系之,力以率之,智以笼之,威以加之,故有不服之者。天下者,通言万物也。达真子曰:无心则无为,无为则无事。舜禹有天下而不与,盖其无心及于无为,无为及于无事故也。
颍滨苏辙曰:人皆有欲取天下之心,故造事而求之,心见于外而物恶之,故终不可得。圣人无为,故无事,其心见于外而物安之,虽不取天下而天下归之矣。
黄茂材曰:深于道者,为无为,事无事。若其有事,岂足以取天下?
圣人无常心章第四十九
圣人无常心,以百姓心为心。
御注曰:圣人之心,万物之照也。虚而能受,静而能应。疏:观万物而知其情,因民而已,此之谓以百姓心为心。庄子曰:卑而不可不因者,民也。
碧虚子陈景元曰:圣人体道无为,虚心待物,物感斯应,应其所感,感既不一,故应无常心。庄子曰:至人之用心若镜,不将不迎,应而不藏,故能胜物而不伤。此乃圣人无常心也。
颍滨苏辙曰:虚空无形,因万物之形以为形。在方为方,在圆为圆。如使空自有形,则何以形万物哉?是以圣人无心,因百姓之心以为心。
临川王安石曰:圣人无心,故无思无为。虽然无思也,未尝不思,无为也,未尝不为,以吉凶与民同患故也。
黄茂材曰:有常德,有常道,何独无常心?有常德,有常道,所以处已;无常心,所以处世。天下之人如此其不一也,而使其心皆如吾之心,岂不繁然乱哉?故圣人不以己之心为心,而以百姓之心为心,欲与天下大同也欤。
善者吾善之,不善者吾亦善之,德善矣。信者吾信之,不信者吾亦信之,德信矣。
御注曰:善否相非,诞信相讥,世俗之情自为同异,岂德也哉?德善则见百行无非善者,故不善者亦善之。德信则见万情无非信者,故不信者亦信之。真伪两忘,是非一致,是全德之人。此舜之于象所以诚信而喜之。
颍滨苏辙曰:无善不善皆善之,无信不信皆信之。善不善、信不信在彼,而吾之所以善之、信之者,未尝渝也,可谓德善、德信矣。不然,善善而弃不善,信信而弃不信,岂所谓常善救人而无弃人哉?
道真仁静先生曹道冲曰:尔善,吾岂不以为善?而尔自不善,吾亦善之。尔信,吾固信之。尔虽无信,吾亦信之。
黄茂材曰:善其善,不善其不善,则所善者寡矣。信其信,不信其不信,则所信者狭矣。天下之大,人物之众,孰善孰不善,孰信孰不信。圣人未尝有弃物之心,故善者吾善之,不善者吾亦善之。未尝有疑物之心,故信者吾信之,不信者吾亦信之。夫然,则吾心之中无适而非善信,是为德善德信。
圣人之在天下,惵惵为天下浑心,百姓皆注其耳目,圣人皆孩之。
御注曰:方其在天下,则吉凶与民同患,虽无常心,而不可以不戒。故所以为己,则惵惵然不自暇逸;所以为天下,则齐善否,同信诞,两忘而闭其所誉,浑然而已。圣人作而万物睹,故百姓皆注其耳目。百姓惟圣人之视听,则圣人者民之父母也。矜怜抚奄,若保赤子,而仁覆天下。
碧虚子陈景元曰:惵惵,忧勤貌,又不停貌。浑者,无分别也。陆希声曰:圣人在天下,𢡁然应彼物感,未尝少息,而其心浑然与天下为一,未尝自有所为。故仲尼之所绝者有四,谓无意、无必、无固、无我,是以能无可无不可,无为无不为也。河上公本作怵怵,王弼本作歙歙,注:倾也。圣人以无为德化,不逆万物之情,故百姓被其圣德而各遂其能。明者为视,聪者为听,皆倾注其耳目,以效圣人自然之法。而圣人冕旒垂目,黈纩塞耳,不劳身于聪明,不察物于幽隐,抚念苍生皆如赤子,宁忍以事骚挠?惟孩之而已矣。
颍滨苏辙曰:天下善恶信伪方各自是,以相非相贼,不知所定。圣人忧之,故惵惵为天下浑其心,无善恶,无信伪,皆以一待之。彼方注其耳目以观圣人之予夺,而吾一以婴儿遇之,于善无所喜,于恶无所嫉。夫是以善者不矜,恶者不愠,释然皆化,而天下始定矣。
王雱曰:惵惵者,恐惧之意。圣人以天下为心,所以建立万法;天下以圣人为心,所以归复大道。心者能觉知分别,而圣人务使人复于无知,故曰浑心也。一本作歙歙,歙歙,收敛之意,亦通也。
道真仁静先生曹道冲曰:圣人忘言,不得已而惵惵垂诲,欲令天下之心浑合为一。至言皆注知于百姓耳目,冀其开悟哀怜愚昩之至也。圣人欲令其去浇竞,皆返孩稚之朴,此圣人视赤子之至诚如是。
达真子曰:惵惵者,恐畏之谓也。圣人之在天下,常恐畏其人之不善,欲使之皆善;常恐畏其人之不信,欲使之皆信。故善者应,不善者亦应;信者应,不信者亦应。故为天下浑其心,则此所谓无常心也。若是,则百姓皆注其耳,则莫不听也;百姓皆注其目,则莫不视也。百姓视听皆一仰于圣人者,何哉?以圣人皆孩之也。故曰:圣人皆孩之。陈象古曰:言百姓随教顺治,未有所能,如孩童之就乳,不难率也。
黄茂材曰:谓之圣人,出而与民同患者也。天下之人孰不注其耳目,今也惵惵然浑其心,无所是非,无所好恶,可以使民由之而不知孩者,未有知也。
程大昌曰:若婴儿之未孩,则孩也者,又婴儿之稚者也。孟子曰:大人不失赤子之心者也。则赤子也者,取其方为婴儿,而真淳尤为未散者也。百姓既注其耳目,而圣人遂求有以复其赤子之初。
出生入死章第五十
出生入死。
御注曰:万物皆出于机,入于机。天机自张,与出俱生。天机自止,与入俱死。生者,造化之所始。死者,阴阳之所变。
碧虚子陈景元曰:未出乎域中者也。
涑水司马光曰:出生地则入死地。
颍滨苏辙曰:性无生死,出则为生,入则为死。
生之徒十有三,死之徒十有三,民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。
碧虚子陈景元曰:徒,类也。生之徒,谓摄生者之类也。死之徒,谓趣死者之类也。十有三者,韩非曰:四支与九窍十有三动静属于生死焉。夫善摄生者,目不妄视于采色,耳不妄听于淫声,鼻不妄嗅于秽膻,口不妄言于非道,手不妄持于凶器,足不妄履于邪径,动静翛然,诸恶莫犯,此乃长生之徒也。趣死者,目乱于采色,耳耽于淫声,鼻因于秽膻,口美于非道,手便于凶器,足捷于邪径,动静没溺,诸吉无有,此乃近死之徒也。夫生死之原,皆系此十三事矣。孙登曰:天地之物,有生之类,顺理者寡,逆理者众,故十分之中顺理者三耳。夫生不以道,死不以理,顺生者鲜则逆死者多,故死之中顺命者三耳。或解云:三业十恶能制伏者,长生之徒;放纵者,近死之徒。以理推之,九窍四支最长。
涑水司马光曰:言十人之中,大约柔弱以保其生者三,刚强以速其死者三,虽志在爱生,而不免于趋死者亦三。其所以爱生而趋死者,由其自奉养大厚故也。
颍滨苏辙曰:用物取精以自滋养者,生之徒也;声色臭味以自贼戕者,死之徒也。二者既分生死之道矣,吾又知作而不知休,知言而不知默,知思而不知忘,以趣于尽,则所谓动而之死地者也。生死之道以十言之,三者各居其三矣,岂非生死之道九,而不生不死之道一而已乎?不生不死,则易所谓寂然不动者也。老子言其九,不言其一,使人自得之,以寄无思无为之妙也。
临川王安石曰:有求生以恶灭者,生之徒十有三是也;有求减而恶生者,死之徒十有三是也。有生无异于死者,动之死地亦十有三是也。惟其不悟真灭真生,是以不脱轮回,故曰生之徒十有三,死之徒十有三,动之死地亦十有三。
道真仁静先生曹道冲曰:修生者若奉黄老之道,求长生不死者也,亦十中或有三得之。死之徒若奉释氏,修无生寂灭之道,亦十中或有三得之。既不达黄老长生之旨,又不悟释氏无生之性,故其数终则死。而枉纵之人不得天数,凡所动作皆趋速死之地。又非修无生不往不来之法,皆以嗜欲动,则就亏神损道之地。十中亦有三,以此而自致伤夭之者。
三峨了一子李文和曰:夫坎水子位,在人为肾,宜实而不宜虚,元阳复还之生门也。离火午位,在人为心,宜虚而不宜实,众阴剥阳之死户也。是以人能修坎则生,役离则死。故摄生者,悟精气之生身在乎坎,妄念之丧神在乎离。故自少至老,一周十二辰,消而从坎重复。即生之徒十有三,重阳而再益,火灭而益膏也。不善摄生者,莫知生理,役用从离,妄念纵欲,故自少至老亦一周十二辰消而自离再姤,即死之徒十有三。重阴而再损,膏竭而益火也。
叶梦得曰:十有三,四支九窍是也。老氏盖尝以有身为大患矣,而昩者不察,累于有身之患,皆无能外此十有三物之间。使能知其非我有,则超然乃立乎形骸之外,岂出入之所得名?然而沉迷转徒,自壮至老,日化而至于死,非特不知生,而且其动而趋焉者,未尝不之于死地也,则亦以是十有三物而已。
黄茂材曰:坎为水,水数六。离为火,火数七,凡十有三也。
林东曰:出于胚胎则为生,体魄入地则为死。虽有生死,而九窍四支生死俱焉。一身之中,上七窍而下二窍,两手两足,故谓十有三也。然动之死地亦十有三,盖以自戕自贼,动与恶会,而自趋死地亦十有三。
本来子邵若愚曰:老子以十分为率而言之。生之徒,十分中有三分;死之徒,十分中有三分。又有民之缘求养生,动之死地,亦十分中有三分。缘生之徒心著有,死之徒心著无。民之生心著境。三者心有所著,皆居生死之地。
夫何故?以其生生之厚。
御注曰:不知身之为大患。
颍滨苏辙曰:有生则有死,故生之徒则死之徒也。人之所赖于生者厚,则死之道常十九。
盖闻善摄生者,陆行不遇兕虎,入军不被甲兵。兕无所投其角,虎无所措其爪,兵无所容其刃。夫何故?以其无死地。
碧虚子陈景元曰:诸恶害其有情,而不损其无心。
颍滨苏辙曰:至人常在不生不死中。生地且无,安有死地哉?
达真子曰:凡言摄者,皆非己所有也。能齐死生,则以生为假摄而已。
陈象古曰:外境之来,于我何有?
道生之章第五十一
道生之,德畜之,物形之,势成之。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。道之尊,德之贵,莫之爵而常自然。
碧虚子陈景元曰:道者,虚无之体。德者,自然之用。道体虚无,运动而生物,物从道受气,故曰生之。德用自然,包含而畜物,物自德养形,故曰畜之。凡动植之类,皆本道而生,因德而养,物质方具,故形之。物既形矣,则随四时之势而成之。道降纯精而生物之性,德含和气而养物之形。道可以为父,德可以为母。由此而言,万物无有不尊仰于道,而贵重于德也。爵者,锡命也。世之所以尊贵者,皆因王者之爵命。万物咸被道德生成之功,而尊贵若父母者,是道德非假于爵命,而常自然有所摄伏也。
颖滨苏辙曰:道者,万物之母,故生万物者道也。及其运而为德,牧养群众而不辞,故畜万物者德也。然而道德则不能以自形,因物而后形,见物则不能自成。远近相取,刚柔相交,积而为势,而后兴亡治乱之变成矣。
王雱曰:德者,道之分;物者,德之器;势者,物之理。道尊而德卑,德贵而物贱。尊者如君父,贵者如金玉。命于天则为天子,命于天子则为诸侯。有所受命,则出命者能贱之矣。惟道在万物之先而制其命,孰能爵之,故常自然也。
清源子刘骥曰:万物之尊道而贵德也,迎之不见其首,随之不见其后。不可得而尊,故不可得而卑;不可得而贵,故不可得而贱。所以莫之爵而常自然也。
黄茂材曰:道有常尊,不待物而尊;德有常贵,不因物而贵。非如人爵者也。人爵尊贵,出于使然;道德尊贵,自然而已。
故道,生之、畜之,长之育之;成之,熟之,养之、覆之。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长而不宰,是谓玄德。
御注曰:别而言,则有道德势物之异;合而言,则皆出于道。道者,万物之奥也。万物化作而道与之生,万物敛藏而道与之成。出乎震,成乎艮,养乎坤,覆乎乾。刚柔相摩,八卦相荡,若有机缄,不能自己,道实冒之。
碧虚子陈景元曰:此八者皆大道之元功,肖翘蝡动之物,得不尊之贵之乎?道之生乎万物,若显其有,则收其仁矣。养乎万物,若恃其为,则居其功矣。长育群材,成熟庶品,养覆动植,若矜其宰,则处其长矣。有是而退藏于密,可谓阴德深矣,远矣。
临川王安石曰:此三者皆出于无我,故谓之元德。
黄茂材曰:道之与德,相为用也。始言其道之大,终言其德之元。元者,妙也。非妙不足以继其道。
道德真经集注卷之十二